1. 一切名副其实的宗教的核心, 都是炼金术(alchemy), 即灵魂的、更一般的意识-能量的转化。创世本身就是炼金术的magnum opus。人之所以能通过炼金术的Great Work回到神的身边, 无非因为人自身就是一项炼金术的产物。人若不是从"高处"下来物质世界的, 没有人能修"上去"。你若接受了现代的生命进化论, 就不要再修行了, 因为你最多能修成一堆基本粒子。最直接、最明确进行这项magnum opus的就是赫尔墨斯的传统, 当然经历过"基督"的进一步确认, 这个传统部分是由于主流教会的体制化威胁, 更多是由于保存秘密的同时又能保证传承的需要而成为密教的。荣格试图为现代人搭起通往古代生命智慧的桥梁, 结果将炼金术的原则"腰斩"了, 心理学化了, 由于受到康德哲学的蒙蔽, 他遗忘了炼金术的至理: As above, so below. 荣格对炼金术和拙火瑜伽的心理学诠释至多成功了一半, 与同时代的大师尤其是Fulcanelli和R. A. Schwaller De Lubicz毫无交集的同时埋首于他所收集的最好的炼金术图书馆。可是, 一个根本的障碍是, 他没有能从康德的哲学观中突围, Rudolf Steiner也是如此, 以至于他们自己不能正确理解自己所切身经历的灵性体验。

 古代智慧和康德哲学观, 非此即彼。现代人, 假如没有古代智慧的传承的话, 突围康德的途径是通过胡塞尔的现象学, 可惜荣格终生没有关注现象学, 这样他的灵性实践和他的心理学之间的不一致就始终难以弥合。炼金术文献的写作方式无疑来源于对古埃及神庙的书写的一种模仿, 因为后来的文字不再是埃及的完美、永恒的文字, 所以只能设置一层又一层的密码, 后辈只能逐级地操作和修行, 一层又一层地进入, 最终找到真正的哲人石。这种写作优于一切制度性的安排, 既能完整无误地传递真理和智慧, 将一代又一代后辈引入(initiate)光明, 又能严格地将非法之徒排除在外; 因此在炼金术的传承在近几百年"稀薄"至岌岌可危的情况下, 某些孤独的天才仍然可以逐级找到线索, 如同Ariadne's thread. 通过近一年来零星的了解, 我已经接近门口了。不过, 最重要的是明白了, 古今的密教学校为什么在严格的实修之前, 一定要传授真正的形而上学了。不幸的现代人, 康德哲学观的囚徒们, 难道你们真得看不出来这个有形世界就是一种symbol system, 就是神的signature吗? "As above, so below." 

 2. 关于炼金术之秘密的书写。埃及的卢克索神庙当然是这类书写的典范。归于"三倍伟大的赫尔墨斯"名下的文集, 以及后来名为"Hermetica"的炼金术文集, 以及历史上那些有名的炼金术大师的著作, 这些都是人们公认的炼金术文献。这些文献的作者都遵循一种写作传统, 给后辈留下明晰的线索, 在揭示的同时进行遮蔽。关键是, 不经过实际的practice, 逐级地进入, 凭理性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读通的。除了最后真正接受到"神的礼赠"的那些大师们, 有谁能书写这个传统的历史呢? 不可能的。不只是这些文献读不懂, 而且, 除了这些明显的炼金术文献, 炼金术还采用了那些书写方式以及在宗教圣书中、在某些传说中炼金术的书写如何隐身其中, 除了这些登堂入室的人, 谁能看出来呢? 比如, 哥特式教堂一直是历史上的谜, 那批建造者的身份难以追踪, 他们为什么在11世纪突然冒出来, 几个世纪之后又去了哪里, 他们那些隐秘难解的作品要传达什么, 一直没有人说清楚。我们知道, 炼金术的秘密摩西从埃及人那里是得到了传承的, 那么<希伯来圣经>或<摩西五经>里有多少炼金术书写? <新约>里有没有? 希腊神话中(比如寻找"金羊毛"的故事)、圣杯的故事中, 隐藏了多少秘密呢? 有高人明确说过, 假如不顺着"雅各的梯子"上去, 诸如"亚伯拉罕杀子献祭"、"耶稣诞生时的东方明星"之类的故事, 我们是不可能明白的。可是, 至少从祁克果以来, 哲学家们尤其是后现代的德里达们思考出了多少圣书典故的解读呀。从起源的意图看, 比如卢克索神庙, 这个传统的先人试图解决的问题是: 假如连师徒传承这种链条式的传承方式也不能保证的话, 甚至在某一时期完全中断的话, 甚至地球上新兴的另一种族的人们, 根据这些"书写", 也可以在实践上找到足够的线索和密钥来实现同样的灵魂上升之路。所幸的是, 书写方式的保证和师承的保证一直是相辅相成的, 在整个历史上源于古埃及(甚至亚特兰蒂斯)的赫尔墨斯传统一直绵延至今。Fulcanelli 的<哥特式教堂的秘密>, 感兴趣的人们可以一读, 里边揭示的秘密已经足够惊人了。 

 3. 在西方炼金术的象喻中, "哲人石"生成的最关键的步骤是日月之间的神圣婚姻, 发生在人的psyche的内部, 而且被表述为"火"与"水"之间的融合。"火"代表的是"spirit", 而"水"可以说是我所界定的狭义的"soul"。心理学是以soul为工作对象的, 目的是自我认识和心灵愈合; 宗教或灵修是以spirit为导向的, 目的是超越人格自身以实现与生命之神圣本源的联结。在这个以"赫尔墨斯"为名的传统中, 可见, 自我认识-心灵愈合与灵修的工作是有机镶嵌在一起的, 连将其看作不同阶段的认识都是不恰当的。所以, 我们将心理学的工作与宗教的灵修进行划分, 实际上是很勉强的, 只不过强调了某种偏重。所谓"灵魂的下降之路"当然是必须的, 可是下降到足够的深度之后就已经与"灵魂的上升之路"融合了, 在以spirit为导向的生命追求中这种表面上的悖论恰恰是真理的明证, 在深度中达到高度, 这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我之所以强调, 近几年的关注重点是心灵工作和"灵魂的下降之路", 乃是出于我特有的生命历程和感受, 我发现, 对于"灵魂的上升"而言, 人们的起点普遍很低, 也就是说人们实现individuation的程度太低了, 因此在当下、此世, 太多的人在纠结、伤痛和沮丧中无能为力, 如同掉进了陷坑, 如同折断了飞升的翅膀。这样, 自我认识、心灵整合和疗愈工作的必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再加上这样一种普遍趋势, 即人们经常试图通过"灵修"来超越甚至逃避这段以soul为对象的认识和整合工作, 我们就要提醒人们不要重复"看破红尘于是出家修行"的类似路线。灵修是更高级的工作, 以一定程度的自我认识和心理健康为前提, 否则心灵中的阴影和地下室中的力量就总是在暗中误导人。

 为什么致力于某种修行的人总是认为, 只有自己选择或遇上的道路才是唯一可行的, 在其他道路上行走的人就是误入歧途, 以致连一些"貌似异端的术语"都不能容忍? 自欺在里边。在我们致力于"灵魂的飞升"之前, 应该达成深入、完整的自我认识, 先结束心灵的支离破碎的状态、成为一个完整的具备一定自由意志的人; 应该尽量地解开一些束缚着我们、阻碍着我们前行的无形绳索, 或者说修复我们的受伤的甚至折断的翅膀。的确, 有不少青年人"折断了翅膀"。假如真正的创伤都是心灵的创伤, 那么最好的疗愈途径只能是以psyche为对象的工作, 即使身体-mind-psyche-spirit各个层面存在着必然的关联。当然, 回到开头的话, 我努力去熟悉的背景和路径以"三倍伟大的赫尔墨斯"和"基督"为名。 

 4. 说这本书, Meditations on Tarot, 法文原版于1980年面世, 匿名作者(遵循一种传统, 如同玫瑰十字会的匿名作者们), 副标题是'A Journey into Christian Hermeticism'. 这是一本正面阐释Hermeticism、兼及古今几乎一切重要宗教及修行传统的最高水准的百科全书式的著作。假如一个人想通过一本书深入理解宗教和修行的真相和秘密, 这本书毫无疑问属于首选。本书不是直接指导人practise的书。全书670页, 密集紧凑, 思路环环相扣, 浓度很高, 深度、广度都罕有其匹, 所有的阐述都有机镶嵌在对22张塔罗主牌之象征意义的解说中。读者最好对自"三倍伟大的赫尔墨斯"以来的密教传统以及Eliphas Levi以来的现代复兴脉络有所了解, 而且英文要足够的好。你读过这本书, 就知道什么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往往, 人们通过直接的体验瞥见真理的一个窗口的时候, 出于激动, 就以为看到了真理的全部, 于是到处所见都是"误入歧途的人们"。

 5. 能量与意识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意识的进化伴随着能量的提升。可是这种相关性很复杂, 远非单线的因果关系。于是, 修行传统总是划分为两种倾向: 一种侧重以能量为重点的身体修炼, 认为从根本上能量状态的改变会自然导致心灵层面的提升; 另一种以意识为重点, 比如各种观想方法和心灵治疗途径, 认为只有在意识层面上消除心灵中的纠结执着, 能量上升的管道才顺畅, 瓶颈才被打破。当然两边都会说, 身体和心灵难解难分。从佛陀的成道之路看, 大体上, 他是先经历了前一种路径, 在取得极限成就之后, 转向了后一种路径, 佛教也就带有"心灵学革命"的特征。另一个例子是炼金术, 尽管不乏共同之处, 道家的炼金术侧重前一种路径, 西方的炼金术侧重后者。修行的次第和路径是很复杂、很具有个人性的。西方炼金术的优点是对个体性的充分尊重, 给每一个人推荐为每一个人定制的具体路径, 包括时间上的路径即时机的选择问题。我从星相学理解到, 无意识领域的探索必须依据行星的推进和progressions选择恰当的时机, 否则必有后患。因为有些深藏的心灵问题, 必须在恰当的时间准确激活, 而在不适当的时间去激活, 就剥夺了人在另一个时间更恰当更有效的唯一机会。这种机会往往只有一次, 被误用就失去了。以疗愈为目的的能量课程, 尤其存在时机的选择问题。 

 6. 星相学和炼金术同出一源, 基于对应原理(天人合一)的赫尔墨斯传统。星相学揭示的是人的心灵、身体和环境的实然, 即先天的种子实际上是怎样的, 包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以及当下的位置。炼金术揭示的是心灵走向完整和谐之路的应然, 即为了达到人的心灵的最高成就和生命整体的最高和谐, 从星相所指明的当下位置出发, 按照星相所揭示的最佳时机, 每个人应该各自采取的最优路径, 即什么时间进行哪些心灵工作的次第。离开星相学, 就没有炼金术。西方的炼金术是修行或心灵工作的指南。 

 7.  生命的智慧不同于科学知识, 因此古人用了迥然不同于现代理性分析语言的表达方式, 将生命智慧的精华浓缩于各种象征性的系统和叙事中。在现代分析心理学赋予了我们真正的洞察力之后, 人们才开始发现并惊叹于隐藏在古代神话体系、星相学(astrology)、炼金术(alchemy)、塔罗牌(tarot)、象征性的建筑(古代神庙,金字塔,中世纪早期的哥特式教堂等等)以及犹太人的卡巴拉(Kabbalah)中的高级智慧。在对比之下, 这些高级智慧恰恰凸显了以征服外在世界为主要指向的现代文明的极端发展所导致或伴随的人类心灵的贫乏和种种病理现象, 而这些智慧的复兴也恰恰有助于我们重新恢复生命的平衡与和谐, 发现古人早已洞若观火的人类生命的目的和意义。

 古代生命智慧的复活, 主要是通过以心理分析学家瑞士人C.G.Jung和意大利人Roberto Assagioli为代表的现代深度心理学来实现的, 荣格的分析心理学尤其发挥了沟通现代心灵与古代智慧的桥梁作用。这些心理学家的工作为人们提供了穿透长期笼罩在古代精神遗产之上的偏见和迷雾、深入其直指人类心灵的智慧核心的洞察力和解读方法。这是迄今最有效、真正具有持久积极意义的古今对话, 古代生命智慧的圣殿开始向现代人真正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