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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一个有启发、也有限的比方开始。一台电脑, "正常"情况下忙于"前台"工作, 为了某种向外的目标, 呈现给世界某些成果。假如"前台"工作过于执着, 往往给"后台"造成很大压力, 后台很难提供前台所需要的支持。这时候前台工作不得不放慢甚至停下, 在必要的时候进行后台的整理和修复。可以把电脑的"前台"比作人的ego, "后台"比作人的先天程序和无意识内容。当然, 单独一台电脑的"后台"不会成长进化。从这个比方的视角看来, 顺其自然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在"常规"的生活中人活在ego里, 生存导向是向外的, 无论一个人去追求什么, 满足欲望、学术研究还是灵修, 这时候思想朝向作为客体的对象、客观现成的对象领域, 哪怕是心理学或宗教思想。当然, 一个人可能在累世进化之后耗尽了向外导向的兴趣, 主动地"转身", 探索自己的无意识和supra-consciousness. 可是, 对绝大多数在成长路上的人们来说, "转身"通常对于ego来说是被迫的, 当然对于Higher Self来说就未必了。

只有当后台整理和修复的压力足够大, 以至于前台工作的执念被迫服输的时候, 人可能"转身"; 不过, 即便在这种情形中, "转身意识"的升起仍然是罕见的, 人们更多是"治疗"的态度, 即能否通过认识自我之外的方法、最好由他人代劳, 尽快完成"后台整理", 尽快恢复前台工作, 唯恐耽误时间、影响ego的追求。"转身"不同于"治疗", 后者永远是集体的主流态度, 因为人生在世的物质生存本来就是existence, "出离自己而存在"。"治疗"和"转身"同样自然, 一如"常规"状态中ego的执意工作。时候到了, 就会发生相应的事情。往往, "治疗"意识出现了, "转身"意识还远不会升起。一切顺其自然, 如其所是, "超越"同样是一种扭曲。

我们课上讲过人生过程的一个普遍模型, "静态阴性>动态阳性>静态阳性>动态阴性>静态阴性again", 根据对个体生命的内容和形式程序、karma & conditionings的理解, 我们可以推断不同进化位置的人的人生动态, 以及不同年龄阶段的ego/无意识动态。可以知道, "常规生活"、治疗和转身在人群中和人生中是如何发生和分布的。"治疗"态度是自然的, 可是"治疗态度"以吉凶二元论为前提, 错过了唤醒自己的机会。而且, 除非发生了转身, 任何"治疗"都不会彻底。

2. 无数次回顾自己的人生, 去年(2019)冬天还写了"一个人生过程的样本", 深知"to review your life"是自我认识的必要途径。近一年以来, 推进的海王星长期与我的本命土星成刑相, 今年推进的土星和冥王星与我的月亮也一直成重要相位, 而且推进土星即将进入第2宫, 人生至此, 正结束一场轮回。

今年(2020)内心里既深又明确地觉得, 这一世的人生在今年完成了一个循环。在这个人生循环中, 对应着(位于天底附近的)凯龙星的心灵创伤是制约着一切的underlying force. 很少人理解创伤及其对人生的作用和意义, 包括绝大多数受伤者本人。从家族系统中萌芽到最后的"确认", 创伤的发生是一个发生在无意识层面的漫长过程。一旦创伤得以确立, 自己已经为人生挖了一个深坑, 这个深坑的"重力"消解了这个人一再试图爬出去的主观意愿和努力, 将人长期困在里面。另一方面, 在主动的兴趣/意识层面, 从20岁开始, 在深层的心灵趋向引导下, 被纯粹理解的意愿和问题意识推动着, 我一直在科学、社会理论、历史和哲学的广阔领域读书和思考, 这种求知兴趣与任何外在的证明或成就自己的热望无关, 的确为我四十岁之后真正开始的事业打下了必要的基础。当然, 假如没有心灵深处创伤所构造的那个underlying force的牵制, 我也会像大多数人一样, 无论出于应付生存还是为了获得社会认可, 达成某些世俗的或外在的目标, 获得某些头衔和位置。40岁之前也曾经多次尝试过, 可是这类尝试都被那个将我的注意力拉回内在自我的underlying force挫败了。人到中年, 我一事无成。To have or to be? 指向前者的一切努力都被挫败, 或半途而废。意识关注外在世界(包括装在脑子里的客观知识)还是转身关注内在心灵? 我的注意力总是不得不被心灵创伤所构造的underlying force拉回来, 拉回自身, 面对自己。这就是这一世的创伤在我的人生中发挥的根本作用, 即迫使我的意识转身, 转向内在探索。

大约从1993年秋天开始, 我开始感受、也意识到了心灵深处的疲乏。这种疲乏不同于健康人源于劳作过度的间断、暂时的疲乏, 这种疲乏是根本的, existential, ontological, 就是我自身的规定性和组成部分。从此再也没有早晨起来跑步的主动意愿了。这种疲乏削弱甚至否定了我在与外部世界相关的生活中的积极性和主动性。从此我一直被动地活着。记得1996年春天的时候, 我在北师大宿舍的床上斜躺着, 感受着那种似乎需要休息一百年才能缓解的疲乏; 可是另一方面, 当时我在纯粹理解的层面上对经济学(和社会理论)的兴趣也达到了顶峰。一方面是非功利的、并不指向任何外在成就的蓬勃的理智兴趣, 另一方面是心灵底处的呼吁我停下来休息的profound weariness, 两者处于不同的层面, 看似矛盾, 其实都直接关联着我的真正自我(true self, higher self)! True Self, 是人生真正的主人、导演和掌控者, 心灵创伤支撑着我这一世的人生剧本。40岁之后的转向就是这样的复杂难解的人生动力的必然结果。

2008年夏天在温哥华的草地上, (不理解这样的创伤的人们无法理解), 当时我内里的感受和意愿是, 我真想躺下了, 再也不起来, 从此摆脱人世生存的重负(人生炼金术过程中的煎熬), 直到那种profound weariness彻底消散。"我为什么如此疲惫? 我为什么积极不起来?" "你为什么如此被动, 这么消极, 什么也不作为?!" 我希望能彻底理解, 回答自己和他人的质问。一直到今天, 这样的质问仍然萦绕在耳边。

终于到了时候, 推进的海土相位对应着我的人生的这个时候, 当我的ego终于回家的时候, 我再次体验到被那种疲惫感淹没, 允许之, 一度体验到人生的终结意愿, 却没有任何遗憾。人生的河流停了下来。几天前, 在这种彻底的renunciation的情绪背景中, 疲惫感开始减退, 积极性开始从同一个层面升起。或许, 人生的第二个循环开始了。这一世的人生若是有所收获, 死后能带走的凝结, 离不开心灵创伤。没有吉凶; 只有意识进化的动力和客观的人生剧本。

[2023年4月, 凯龙回归, 同时太阳移位至与冥王星合相。或许有些事情是50岁以后做出来的。]

3. 抑郁是普遍的human condition, 而且抑郁是觉醒的最佳入口之一。可是, 为什么世上千千万万的抑郁者没有借机唤醒自己, 而且疗愈也滞留在了中途? 因为人们执着于"治疗", 实在不情愿转身, 或者缺乏转身得以发生的心灵空间。"转身"之难的要害在于, existence的紧迫性限制了"后台整理和修复"的时间和从容度, 有时候仅仅subsistence就占用了人的心理能量。"不要掉队啊!" 在匿名的警醒中, 抑郁者总是听到这样的提醒。有一种抑郁, [可能有其他的抑郁, "抑郁"经常是人为的标签], 当然也可能有这样一种虚无, 不管其根源何在, 本质上是Higher Self或者说soul对ego的部分否定, 由于前者距离生命的源头更近, 甚至可以说掌控着生命热情的阀门, 主动从ego那里收回了一大部分生命热情和动力, 于是ego陷入驱动不起来的疲乏无力, 应付不了"常规的前台工作"。Soul的意图是什么? 迫使人"转身", 让ego去意识到soul的存在, 去感受生命与生命热情的源头, 去获得彻底的Self-knowledge, 在完成心灵的整合和阴阳的conjunction之后, 重新将生命热情输送给ego, 让ego在接下来的人生中真正为higher self而活。

在实际人生中, 在existence之紧迫性的围困中, 这个"转身"和认识自我的过程从容不了, 而且几乎不可能得到常规人群的理解, 因此这个过程才是人的进化过程中胜负难料的关键考验。
我的人生是一个典型案例, 经历了接近完整的一个过程。回首人生, 时常觉得在悄然无声中隐藏着惊心动魄, 而理解自己的人生并且能通达本质的描述出来的确是极其困难的事情。耶稣说, 康健的人不需要医生, 我来是来救病人。我用了全部的人生理解了这句话。在这个过程中, ego经常、一再地试图做出"前台工作"的成绩, 比如安心专注地投身某个客观的思想领域, 做出客观的思想贡献。可是, 一旦心理能量的导向向外的时候, 我的soul立马就削弱甚至停止生命活力和热情的支持。而只要我的心理能量转向"为己之学", 不再念及他人和外部世界, soul就欣然配合, 源源不绝地输送鲜活的生命兴趣。这样一来, 在前半生中, 在向外的生命导向中, 我经常处于力不从心和焦灼中, 做不成什么, 而且时常为"不能从容地做成什么"而焦虑。这样的生命体验, 源于"抑郁"的挫败和焦灼的体验, 最终让我彻底明白: ego不是生命的主人, 而且我的ego一直牢牢地被higher self所掌控。抑郁, 让我不得不"转身", 而且"转身"之后不得回头。这样的人生堪称残酷。差不多的时候, 我明白了耶稣的话。我是一个"病人", 首要甚至唯一的事情是自救。

彻底转身之后, 就会发现世界上多数人没有转身。很多人也去寻求智慧, 可是他们没有"转身"。假如智慧的学习不是出于内在生命的推动, 没有那种内在的紧迫性作为基底, 那么这种学习也不过是常规的"前台工作", 不自觉地被客观化/对象化的态度支配, 不容易唤醒心灵, 让生命真正活起来。我不断重复"生命与学术之间的距离", 说明"客观现成的思想是死的", 警惕客观学术的陷阱, 概源于此。

4. 假如一个家庭的父辈, 在通往社会位置、权能和功业的方向上受挫太大, 孩子从小潜移默化中认同父辈, "他就是我, 我就是他", 这个向外的积极进取心一开始就被挫败了, 心理预期是负面悲观的。心理预期关乎"什么是理所当然的"。比如一个大学教授, 孩子也能上大学当教授, 对他来说就是"理所当然的", 除非不想。这份理所当然就自然地传给孩子。因为这份"理所当然的"心理预期的自然传递, 成功者的家庭更容易出成功者。假如父辈受挫大, 认输了, 孩子的心理方向是, 或者倾向于保守, 尽可能争取体制里有稳定的位置, 免去承担风险积极参与社会的麻烦, 或者退缩到内心的城堡中, 不去积极参与社会, 在心灵自由的空间里只做与外部世界无涉的思想活动。

我的早年就是这样。日月又都是fixed signs, 又都落在续宫里。通过天底凯龙和中天的天王星继承父亲的创伤, 对于能否顺利获得社会地位, 心理预期极差, 哪怕自己学习非常好, 大半生退缩在内心的城堡中。同时, 恰恰这样的背景, 考大学、出人头地的压力极大, 心理上被驱赶, 走向严重异化。在这种无意识的退缩和ego层面的努力的严重撕裂状态中, 抑郁的种子生根发芽, 人生挖了一个深坑, 51岁凯龙回归才能爬出来的深坑。几十年里, 在怀着热情兴趣在内心的城堡里探索的同时, 生命深处始终有一份深深的疲惫, 缓不过来的疲惫。无意识里的渴望就是, 这个世界不要在催我积极入世了, 我要躺下来休息五十年再说。记忆中的人生片段, 1996年, 2008年, 同样的疲惫感, 漫长岁月里一点一点缓解。就这样, 在心理预期和内在状态的影响下, 我才一直退缩在内心的城堡中, 在社会位置和权能方面既不争取, 也从来抓不住, 学历到头来没有兑现任何谋生或社会价值。差一点就去送外卖了。好在人生剧本明确, 40岁之后找回来了自我, 越来越走上了这一生的道路。

如今回头看能更清楚地理解, 原因也是, 最近一年终于开始感觉自己的积极性主动性有所恢复了! 只有当事人多年以后才明白。

我的人生是家族系统传递创伤的典型案例。父亲的人生挫败, 我几乎一模一样重复了一遍。所以我信服海灵格。2013年夏天决定性地明白了, "原来父亲这一生经历的创伤, 我要重复一遍; 他自己没有获得的东西, 社会位置和财富, 我都不允许自己得到。" 我必须先重复他的人生。所以那年我明白了, 博士学位对我没有意义了, 可以放弃了。我必须忠实地重复了他, 然后才能心安理得地开始我自己的人生使命。

世上很少人比我更痛切地知道, 孩子对父母的爱有多深。孩子出于这种扭曲的爱, 不允许自己比父辈活得好。父亲放弃了学业, 我同样, 必须让我的学业在社会和生存价值上彻底落空。父亲没有任何社会地位, 穷困, 硬着头皮勉强养家糊口, 我也要让自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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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鹏

刘云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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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鹏 男,1972年出生于山东章丘。1998年7月就职于当时尚存的中信国际研究所, 2003年12月离开。1992年至今, 致力于通过读书、思考和生命体验来追求真理。曾经热切关心社会和苍生的命运, 直到自己也成为了弱势群体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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