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家中哪些具有一些真正的智慧呢？传统上, 人们都知道, "莎士比亚"、拉伯雷、歌德、塞万提斯和乔叟, 程度不一; W. 布莱克毫无疑问; 安徒生"童话"中那篇"影子"的作者; 20世纪的D.H. 劳伦斯、阿舍伍德等。不提深受葛吉夫影响的几个作家了。这里想说说阿根廷的博尔赫斯。这个人首先是一个最幸运的读者。你只要读几段博尔赫斯的散文, 马上就会感慨: TMD! 人家这才叫真正读书啊! 完全与考试和功利的动机无关, 沉浸、陶醉和享受, 这才是吴尔夫夫人笔下"天堂里不需要奖赏的读书人"; 我们呢, TMD又, 都为了考试了, 读闲书的时候也没有这份闲情, 结果读了很多书, 却如同一本也没读过! 博尔赫斯首先是一个读书人, 其次是一个作家。在读书人中, 博尔赫斯大概是对所谓的神秘主义(这个词很misleading)作品最感兴趣的一个, 由于既无意于学术, 又无意于名声, 因此他的这份兴趣落实在了对人生的观照中。他有篇小说"博尔赫斯和我", 他把意识撤退到"博尔赫斯"的身后, 回顾和观察这个名为"博尔赫斯"的人, 尤其是这个人荒唐可笑的时候, 啊, 很有意思; 结尾他还问自己: 这里的文字是"博尔赫斯"写的还是"我"写的呢? [雅虎们是看不懂的.] 经常从此世的人格和identity中抽身出来, 反省和自嘲, 像看一场戏剧一样, 此公没有修行的话, 谁还有呢？博尔赫斯对这种抽离和反省的写作实践很敏感, 因此他很容易在文学史中发现自己的同道, 比如伟大的"莎士比亚", 他不仅经常让戏剧中的人物提醒观众这里是戏剧而已, 而且剧中的某个小人物猛不丁就说几句类似"博尔赫斯和我"的话。

最有意思的一个话题出自新近出版的英文版博尔赫斯的<英国文学课程>, 里边讨论到约翰逊博士的传记作家鲍斯维尔, 首先提到, 关于约翰逊博士和鲍斯维尔的比较, 历来有两种极端看法, 一种由麦考莱勋爵代表, 他认为鲍斯维尔愚蠢可笑, 借着约翰逊博士的光彩才出了名; 另一种看法由萧伯纳表达, 说约翰逊博士只是鲍斯维尔的传记戏剧中的角色而已, 是由鲍斯维尔创作出来的, 而鲍斯维尔属于伟大的剧作家之列。博尔赫斯一句话戳中了麦考莱勋爵的要害：一个在传记中刻意将自己描写地愚蠢可笑、从而让约翰逊博士的形象stand out的作家, 真的那么愚蠢可笑吗？鲍斯维尔的《约翰逊博士传》和艾克曼的《歌德谈话录》经常被人们一同提起, 可是在博尔赫斯看来, 艾克曼仅仅是个渺小的纯粹记录者, 在自己的崇拜对象面前毫无存在感, 因此这样的谈话录充斥着教义问答的风格；可是, 鲍斯维尔笔下的"鲍斯维尔"尽管显得愚蠢可笑, 在约翰逊博士面前却是一个近乎平等的戏剧角色, 如同桑丘和唐吉珂德, 在凸显了约翰逊博士的伟大的同时, 也不遗漏博士的可笑不堪之处, 可是他笔下的约翰逊博士却始终lovable.

很多年前, 第一次读博尔赫斯的时候, 我, 喜欢读书的人, 羞愧地无地自容, 因为在他面前, 我, 我们, 都没有读过书, 读过的也相当于没有读过。所有想了解一下"读过书"究竟是什么感受的人, 去读博尔赫斯吧; 所有觉得自己读了很多书的人, 去读博尔赫斯吧; 所有觉得自己从其他生活享受中得到了比读书更大的快乐的人们, 去读几篇博尔赫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