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定规模的人群一起从事'灵修'活动, 我向来持怀疑态度。我始终认同古埃及人和耶稣的立场, 即'天国的门是窄门'；若不人为降低'救赎的门槛', 宗教(Religion of Eternity)不可能把'众人'招来；任何超过一定规模的集体性的宗教或修行活动, 若不为'众人'提供虚幻的救赎许诺, 就不可能出现。我并非主张某种精英主义, 而只是承认这个事实, 即在任何时代, 地球上的人们分布在生命上升的整个道路上, 中间部分的密度是最大的, 离开'大众'越远, 密度就递减。我的人生体验和观察告诉我, 大多数人还没有真正'长大', 而这个'长大成人'的任务是不可回避的, 只有经历了充分的成长, 才有资格跨越initiation的门槛, 进入'Religion of Eternity'；假如这个人生功课没有完成, 即便真诚卓绝地去'打禅七', 仍然走不远, 甚至总有一些'海王星'的陷阱在等待着他们。在soul work没有充分完成之前, 不要急于超越; 我说过很多次了。人生最主要的功课和考验, 每个人的natal chart中都呈现了, 土星和外行星的位置(包括natal position和transits)已经告诉每一个人了, 清醒地经历这些考验, 最终达成圆满自足、风轻云淡的境界, 就是这一世里首要的修行。天人合一, 不是无缘无故的。

为了说得更清楚, 这里解释一番海王星和土星的人生意义。海王星的原型力量为什么如此强大？Neptune, 象征着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伊甸园', 又是母亲的子宫-神性的海洋, 每个人(无论是肉身还是spirit)在地球上出生之前, 都安居在这个自我完全消融的神性海洋里, 这个'海洋'安全和富足, 如同伊甸园; 出生, 是每一个生命最大的考验, 尤其是人类, 与子宫和伊甸园相比, 脆弱的生命在出生后面对的是陌生的物质世界, 而在肉体的出生之后是漫长的心理和意识上出生的过程; 在这个更根本的出生过程(ego的出现和individuation的实现)基本完成之前, 所有人的心灵深处都隐藏着一种深沉的渴望, 即从物质世界转身、回归'母亲的子宫-神性的海洋'。这种渴望, 就是古代神话和大众宗教的心理动力的根源。另一方面, 只有在应对外部世界的挑战和考验的过程中, 意识和自我才得到发展, 如荣格所说, 没有任何一种觉醒是不伴随着痛苦的, 因此在自我成长的漫长过程中, 人们摆脱不了试图放弃重担、消融自我、回归'子宫'的想法, 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实际上这是 '拒绝长大-逃避出生'的动机。恰恰是宗教(religion of time), 为人们的这种深沉渴望提供了庇护所, 这是体制性-集体性的宗教之所以持存的根本原因。可见, 海王星的诱惑是隐秘的、难以抗拒的；当然海王星的原型力量不仅呈现在大众宗教中, 也出现在浪漫爱情中(海王星-金星相位), 又呈现在虚幻的理想化的政治运动中(比如社会主义), 还有, 特别值得警惕的, 出现在灵修团体中Guru与门徒直接类似母亲-孩子的暧昧-忠诚-服从关系中。人们经常是不想长大的, 因为一个充分独立自主的人格要在这个世界上担起许多重负, 只要有可能让他人(父母、朋友、丈夫、政府、guru等等)来替自己背负, 人们总是'懒得出生'。海王星的陷阱, 就是各种各样的'母亲的怀抱'。

为什么土星如此重要? 为什么说土星划定了自我意识的边界? 若没有土星所提供的现实感、物质欲望(尤其是安全感)、落实的动力、坚韧和从经验中沉淀的智慧, 在心灵层面上的'出生'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即便物质欲望也不是'坏'的, 假如这个物质世界缺乏基本的吸引力, 人们就更不情愿出生和长大了。在这个意义上, 土星是最重要的抗衡海王星的原型力量, 没有经历土星的充分表达和考验, 人是很难真正出生和长大的。想一想土星很弱、海王星很强大的人, 会是怎样的命运? 这类人是带有浓烈海王星色彩的宗教或意识形态的天然信徒, 是修道院和寺庙中最常见的长期居民。中年之后, 我越来越体会到'长大'和土星的意义, 不再抗拒土星的考验, 而是彻底地把土星看成自己的一部分, 发自内心地感谢土星带来的重担和磨炼; 同时遗憾地看到, 那么多人落入和正在落入海王星的'怀抱'。先学会走路, 然后再学着跑。

海王星与母亲的关联, 在意义上不亚于月亮与母亲的关联。因此, 在每个人完成肉体的出生之后, 母亲(母子客体关系中的母亲)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 孩子在心灵和自我意义上的出生是否顺利和彻底。也就是说, 孩子将来能否真正'出生'、真正长大, 取决于在人生的最初几年, 在孩子的感受中, 妈妈是怎样的形象以及妈妈是如何对待孩子的。最重要的原则是, 为了帮助孩子在心灵上的出生, 孩子必须得到妈妈的接受和肯定。孩子实际上是怎样的, 妈妈就如其所是地接受她/他; 妈妈必须nonjudgmental, 她不可以自己设定一个好孩子的理想, 夸奖和喜爱孩子符合这个理想的部分, 否定和纠正孩子不符合这个理想的部分; 妈妈要明白, 这样的态度等同于 '否定孩子的出生', 即'这个孩子生错了'。D. W. Winnicott所说的'good-enough mother'不会溺爱孩子, 却充分肯定孩子的'即将出生的自我', 甘愿将自己的意志放下, 通过合理满足孩子的需求, 来做让孩子能照见自己的镜子。毫无疑问, 现实中这种'good-enough mother'比例不高, 于是孩子在人生的初年就感受到, 这个世界(与妈妈一样都是'容器')对自己不够友好, 不太希望'自己'出现在这里, 结果由于缺乏接纳和肯定自己的爱和动力, 不能顺利地完成'真正的出生', 无意识里时常想转身回到'自我消融的子宫'中。耶稣告诫人们: Do not judge (people). 最应该理解这句话的, 是妈妈们。可是, 现实中的普遍情形是, 孩子们未必缺乏mother, 可是却缺乏mothering, 因为他们/她们的妈妈实际上没有长大, 甚至没有'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