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部分进入成年的人们, 内心里都有某种缺乏, 如同巨大的'空洞', 由于不太情愿直面心灵的真相, 就趋向于在外部世界和关系中寻求各种途径的补偿; 由于人们彼此都处于匮乏的状态, 因此很难给予对方所欠缺的东西。一切外在的世俗的补偿, 如地位、财富、成就等等, 都是徒然, 这是再显然不过的了。自尊、价值感、安全感、温暖、爱等等的缺失, 都不可能从外部或他人那里获得补偿。内在价值的充实是不可回避的, 通常的人文教育和人文素养当然是有益的, 能起到一定的补偿作用, '文化'的确可以濡养人的心灵, 帮助人从激情、偏见和狭隘的奴役中解脱出来。可是, 现代人往往在'文化'这里就止步不前了, 始终不能触及生命的真理和真相, 因此终究无法克服终极的虚无; 而且, 恰恰是那些'文化'上的巨人最容易遭遇和体验到虚无的可怕, 甚至无法从虚无的深渊中跳出来。'真正的宗教'或'religion of eternity', 与现代世界观隔着一条鸿沟, 现代人却总是看不见。如何达到'吾道自足,不假外求'的境地? 如何彻底填满心灵中的'空洞'? 一定是spirit的复活。我说过的'点燃自己spiritual heart之中的灯光', 不仅仅是比喻的说法, 甚至在接近字面意思的层次上都诚然如此。实现真正的圆满自足的生命状态, 靠'文化的途径'是远不能完成的, 必须通过实际的spiritual practice。而且, '文化'是人的大脑意识接收来的, 只有能沉淀到'心'里的财富才是真正属于生命自身的; 还有, '文化人'还要明白的是, 除了最终的spiritual work, 在soul (psyche) 层面上的自我认识和心灵疗愈工作也比科学知识和文化素养要重要得多。/假如内心中的'空洞'始终不能填满, '爱'是不可能的事情。 

 2. 看到杨绛的'百岁感言', 说几句闲话。"在这物欲横流的人世间, 人生一世实在是够苦。你存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吧, 你家就利用你欺负你。你稍有才德品貌, 人家就嫉妒你排挤你。你大度退让, 人家就侵犯你损害你。你要不与人争, 就得与世无求, 同时还要维持实力准备斗争。你要和别人和平共处, 就先得和他们周旋, 还得准备随时吃亏。"这段话说明, 老人几乎没有什么觉悟, 与普通人无异。"少年贪玩, 青年迷恋爱情, 壮年汲汲于成名成家, 暮年自安于自欺欺人。" 这段话说明, 老人很诚实, 说了真话。"上苍不会让所有幸福集中到某个人身上, 得到爱情未必拥有金钱；拥有金钱未必得到快乐；得到快乐未必拥有健康；拥有健康未必一切都会如愿以偿。" 这段话表明, 老人没有看见人生背后的真相和生命的目的和意义, 只能说出这种无聊的话来。"保持知足常乐的心态才是淬炼心智, 净化心灵的最佳途径。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 这种快乐把忍受变为享受, 是精神对于物质的胜利, 这便是人生哲学。" 这种'人生哲学'比犬儒学派、伊壁鸠鲁都远远不及, 更遑论廊下学派(比如奥勒留皇帝和塞内卡)了。"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 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 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 到最后才知道, 世界是自己的, 与他人毫无关系。 " 百岁老人就不必这么说了, 因为这是任何一个人在中年转折时期都应该明白的, 否则这一辈子就浪费掉了。

老人的心境, 就寻常现代人来说, 已经难能可贵了; 可是远远比不上'古代'(包括当今印加部落之类的'前现代社会')的一个普通人。我绝没有对老人不敬的意思, 更不会居高临下表示惋惜, 因为人的命运及其境地都不是偶然的, 总是处于一个上升的过程中, 只是多数人自己不晓得罢了。我想说的仍然是, 提醒现代人明白自己陷入的'平面化的陷阱', 现代文化人最大的盲点在于, 他们将自己沉迷其中的文化生活和心灵关怀误以为'精神生活', 实际上与 'spiritual life'几乎没有沾边, 这种幻觉又往往支撑着他们[相对于普通人]的优越感, 以为自己属于更加高贵的群体, 于是对'古人'所看到的生命(body-psyche-spirit各个层面)的真理始终一无所知, 结果'回去的时候还没有来的时候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