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于历史上的宗教, 最有意义的区分首先是'religion of time' vs. 'religion of eternity', 前者的对象是尚未摆脱物质欲望的民众, 后者是灵性成熟的少数人; 前者由于负载着社会和心理学功能必然落实为体制, 当然可以成为现代社会性-心理学的研究对象; 后者则致力于真正的超越性和终极真理, 必然逃脱了现代学术(用内在于世俗人性的因素解释一切)的藩篱。一个标志性分别在于, 前者将宗教教导化约为道德训诫, 而后者超越了道德范畴, 而以证悟的灵知(gnosis)为核心。普通人总是习惯性地认为, 宗教话语关乎善恶, 而实际上善恶的教导仅仅是'religion of time'的发明。也就是说, 真正的未加稀释的宗教是超越善恶之别的, 人根本上没有善恶之别, 区别在于有知还是无知, 所谓的'恶'总是无知的后果; 假如一个人真正晓得生命的真理, 就不可能作恶。另一方面, religion of eternity明确认识到, 在人们达成初步的觉醒之前, 不过是一台自动机器, 没有自由意志可言, 又何谈善恶呢。我读过很多遍福音书, 包括被教会纳入圣典的和所谓的灵知派福音书, 可以肯定, 耶稣的话语几乎没有一句与善恶有关。只要一个人还用善恶的范畴区分人, 他/她就还没有跨入religion of eternity的门槛, '得救'是没有希望的幻想。只有一个分别, '沉睡'还是'醒来'。 当我读到19世纪晚期的德国哲学家说福音书里充斥着道德训诫的陈词滥调的时候, 惊讶地难以形容, 不得不承认西方哲学早已成为'philosophy without sophia'了。

2. 何谓'To die before death'. 显而易见的意思, 当然是彻底的'抽离与弃绝', 只有做到这一点, 才能获得智慧, 真正于人有益的智慧; 才真正具有了慈悲和爱的能力, 因为只有此时, 人才不再从世界和他人那里要求任何东西, 交换的意图才彻底从关系中退出。其次, 最究竟的意义上, 'to die before death'可谓一切修行的目标；只有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后, 当世俗意义上的死亡来临的时候, 觉醒者才能清醒地见证肉身死亡的整个过程。古代的各种Mysteries以及神庙中的the rite of Initiation做的是什么呢？就是让已经准备好的门徒经历'to die before death'的过程, 成功经历了这个rite的人就彻底摆脱了死神的追捕。经历过这种秘仪的西塞罗说过, 哲学就是学习死亡的艺术。'做好准备'何谈容易！要完成炼金术传统所谓的'Seperation', 完成炼金术的第一步, the Black work。迈向'to die before death' 的一个里程碑是'Lucid Dreaming', 即清醒无梦的睡眠; 当ego在睡眠中消失, 心灵中不再有沉渣泛起(不做梦), 真正能保持清醒的意识就是那个'不死的Self'。马哈希曾经说过：唯有在深睡无梦的状态中仍然存在的东西, 才是真实的(不死的)。候选人们在经历了必要的准备之后, 可以在传统仪式和Master的帮助下, 提前体验 'to die before death'; 普通人是不可以接受这种rite的, 当the Black work尚没有完成的时候, 肉身在这个人为分离的过程中会陷入危险。经历了initiation的门徒们下一步的工作是, the White work, 这项工作一旦完成, '清醒地经历死亡'就得到保证了。抽离, 是最基本的前提工作; 这一步尚且做不到, 后面的修行步骤是谈不上的。 

3. 何谓'觉察', 何谓mindfulness? 根本上说, 宗教修行的唯一要事, 心灵疗愈的终极途径。在人们的日常状态中, 头脑里的意识如同浪花, 意识的感受层面如同海面上的波, 而大海本身始终没有被人们觉察; 当人们的意识在流动的时候, 并没有一个反思意识分身出来意识到这个流动本身, 因此处于一种 'prereflective identification'状态中。在说话的时候, 没有觉察到自己在说话; 生气的时候, 没有觉察到自己在生气。反思是事后的事情, 一种反思是概念性的反思, 另一种是现象学的重新体验。一般而言, 人们的习性是, 当下没有觉察, 只有事后才有能力反思, 而反思意识总是置身被回忆的体验之外, 进行审查、审判；面对负面的经历和体验时, 这个反思意识更是拒绝接受, 避之唯恐不及。真正的'觉察'在于, 时刻保持意识对意识流的意识, 因此貌似意识必然处于分身状态(底层是lived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上层是接近同步的反思意识-awareness), 可是这个高阶的反思意识并不置身意识流之外, 而是参与其中, 与之携手同行。这是最根本的修行, 同时也是终极的疗愈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