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想写篇清算功利主义人生观和社会哲学的文章了。功利主义是现代的思想系统, 是在二维平面上生存的雅虎们的意识形态, '古人'不会相信这种东西, 连被庸俗化了的伊壁鸠鲁学派也不会。功利主义者相信, 利益或效用就是人生的目的和意义之所在, 而利益就是现世利益, 最好的人生必定要实现现世利益的最大化, 最好的社会则要实现'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既然功利目的就是全部, 那人生就不应该追求非功利性的价值, 就不存在在功利性追求和非功利性追求之间的权衡, 这种逻辑的社会后果就是不承认人们有在功利主义追求之外自由选择活法的权利。功利性地追求是在外在世界中进行的各种活动, 其最终衡量标准就是这种追求所收获的利益或效益, 这效益就是衡量人生活动之合法性的标准, 也是'审判'非功利性追求的依据。只要一个人不全心全意追求功利, 就会有人指责他懒惰和不思进取。

功利主义最荒唐的信念是, 人的幸福水平可以通过现世利益的积累而不断得到提高; 他们不去想, 假如这样的话, 佛陀就是个大骗子, 当今发达国家的人们和所有世俗成功者们不知道要比一切时代的'穷人'幸福多少倍! 一个根本的人生事实是, 只要是正常的健康人, 不躁狂, 不抑郁, 不吸毒, 不深入禅定, 在任何时代幸福指数基本上是一样的; 人生通常是在功利性追求和其他方面的活动(追求或保证健康-智慧-情感-解脱等等)之间权衡, 追求一种快乐的同时必定忍受着大致同等水平的不快乐, 得到的和失去的总是处于动态的(不)平衡中。假如不是这样的话, 任何人都会改变人生选择。

在经济学的模型中, 功利主义模型的愚蠢处理方式是将人的一切非功利活动定义为'闲暇', 进而在计算效用的时候偷偷将'闲暇'忽略掉。这样, 功利性的效用就成了一种可以最大化的东西, 甚至可以在人与人之间进行比较。无视正义和自由的功利主义政治哲学总是设定一种集体性的社会福利函数, 然后设定一个中央机构, 这个机构发现人们在现世利益的收获中很不平等, 边际效用又是递减的, 即100块钱对朝鲜人来说就是救命稻草, 对各国大款而言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于是中央领袖就决定用强制性手段把富人兜里的钱转移到穷人口袋里, 这样全社会的总体幸福就提高了。'令人费解'的是, 这类功利主义提倡者们总是在一国之内主张这种收入再分配, 从来不想把富国的钱强制性地转移给穷国人民。

直到如今, 大多数现代人仍然支持这种强制性的利益转移。假如说某些人生价值不是利益可以买来的, 比如健康和智慧, 比方说有这样两个人, A是典型的世俗功利主义者, 在10年间执着追求现世利益, 成功了, 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 B认为功利之外的人生价值同样值得追求, 比如健康(智慧), 这样在10年间B维持着仅仅过得去的物质生活, 没有积累下任何财富。现在, '政府'试图通过强制手段命令A将一部分财富转移给B, 理由是能提升集体的幸福水平。显而易见, 这对两人都是不公平的。A会抗议说: 你们只看到老子的财富, 怎么不想想老子损失的健康(智慧)? B同样有理由抗议, 因为意外之财打破了他的人生平衡, 干扰了他的选择自由, 有可能毁掉他的幸福。假如A更聪明的话, 他会追问: 为什么拿走我的钱补偿别人, 却不将别人的健康-智慧-美貌分给我一部分? 为什么再分配的对象总是可以转让的(alienable)财富? 显然, 只有物质财富是可以抢劫的。那么, 仅仅因为身外之物是可以被掠夺的, 就主张对其进行再分配吗?

有朋友问, 我们可不可以扩展'功利'的概念, 因为非功利性的那些价值也产生人生的'效用', 这样保留一种很广义的功利主义。显然不可以。因为功利性的效用和智慧带来的'效用'具有质的差别, 完全不可以比较和兑换, 人为的制造一个稀薄得没有内容的概念是毫无意义的。最重要的是, 只有彻底拒斥功利主义, 人们才可以看清人生的真相, 才明白耶稣和佛陀不是傻子和懒汉; 只有拒斥功利主义, 才可以捍卫正义和(更重要的)人自由选择人生道路和活法的自由。最根本的自由, 是自由选择如何生活的自由。人应该如何生活? 这是古典哲学家和一切宗教最关心的核心问题。这个根本的选择自由, 任何借口, 不管多么'高尚', 都不可以成为政治权力暴力干涉的理由。

补充: 这里不涉及通过腐败和寻租这类'政治的途径'积累的财富, 对于这类非法财富, 再分配政策实际上就将其合法化了; 这里也不涉及社会慈善的事情, 对于遭受了不幸因而连基本生存都保证不了的人们, 人们理应救助, 不过关乎慈善的一个永久性的事实是: 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不缺少乐善好施的人, 只是缺乏将救助尽可能转移给真正被救助对象的良好机制, 因为浑水摸鱼的人们太多了; 我反对一切的政府强制实施的社会福利, 因为这基本上是由寻租者和浑水摸鱼的人们所主宰的, 穷人能分社会福利的一点残羹冷炙就不错了, 连自由民主政体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