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书中发现, 中国全民参与的"学历的军备竞赛"的根源之一是官本位体制下官场对高学历的重视。这是一个事实, 社会学的事实, 问题是如何解释? 他做出这样的推测: 官员们追求高学历, 是为了增加政权的合法性。这是臆测, 而且是目的论的解释。我不明白, 一位声誉不错的博导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他在以前的文章中, 曾说明"社会学不是科学", 我知道他所谓"科学"是取法自然科学的自然主义, 可是这样说只对了一半, 而且没有实质意义。关键是, 不要纠结于"科学"这样的大词, 而是抓住各门学科中的操作方法和解释路数, 而究竟这里的方法和路数是否是"科学", 不必理会。社会科学中的解释应该遵循什么原则呢? 卡尔. 波普在大约60年前就做出了一项经典说明: 由于社会现象是社会互动的后果, 因而往往是出乎当事人各方之主观意图的unintended consequence, 因此从原则上说, "目的论"的和"阴谋论"的解释是无效的, 理由很简单, 这类解释相当于同义反复, 推不出可以检验的经验含义, 也就是说, 无论事实如何, 哪一种情况发生, 这类解释都不会错, 而永远不会错的解释(即不禁止任何事情发生)是不可能有效的。为什么官员们追求高学历? 因为他们试图通过这种游戏增加政权的合法性。这纯属废话。换一个问题说, 为什么官场腐败如此普遍? 他又怎么解释呢? 他们想借腐败增加政权的合法性? 显然荒唐。腐败只能损害政权的合法性, 那么这些官员一边通过腐败来损害政权之合法性, 另一方面通过高学历来增加政权之合法性? 目的论是无效的。没有官员试图通过腐败来损害政权之合法性。即便我们按照目的论, 说官员腐败是因为腐败能增加他们家的利益或"效用", 这样的解释毫无意义。因为这是普世的常识, 需要解释的是, 为什么在中国腐败能普及到这等程度? 也就是说, 最有说服力的解释是说明, 在怎样的制度条件约束下, 即使真正的君子都不得不参与腐败, 否则就根本混不下去。学历也一样, 你必须说明, 在什么样的条件约束下, 即使许多官员根本不愿意参与这场学历游戏, 可是被逼无奈, 甚至硬着头皮去参与。中国古籍<淮南子>之<主术训>中说: 世治则小人守正, 而利不能诱也; 世乱则君子为奸, 而法不能禁也。这才是正确的路数。

经济学中的解释原则更明确, 说明为什么人们分散的行动导致了某种集体的后果, 你不可以通过操纵效用函数来解释, 即"这种后果增加了当事人的效用", 这是不能证伪的同义反复。即便社会现象的发生的确有人们的心理价值上的变化为条件, 更有意义的解释仍然是这样的, 即在什么样的约束条件下, 人们不得不如此行事以致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奥利弗. 威廉姆森的"交易费用经济学"根本没有资格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 理由是他那种发展交易费用的路数缺乏可以检验的可操作性检验含义, 也就是说, 假如一套理论解释能力太强以至于不禁止任何事态的发生, 那么这套东西就是无效的, 比如说"辩证法"这种万能的魔法。张五常的路数是正确的。在社会学关注宏大的社会理论的时期和可能性穷尽之后, 的确, 社会学的处境很难堪, 因为社会科学的中心位置被经济学占领了, 社会学只能关注所谓的"中层理论解释", 甚至沦为一种"剩余学科"。可是, 不成体系不要紧, 算不算"科学"也无所谓, 要坚持的是合理的解释原则。经济学的发展也有类似之处, 关注整体经济体系的阶段在新古典经济学主流和奥地利学派分别做出根本说明之后, 实际上这个层面上可做的事情不多了, 所以主流经济学只好转向局部性的"情境分析", 因此各种各样的模型层出不穷。任何一门学科的发展都不可能是均匀上升的进步过程, 因此诺贝尔奖年年发奖的做法是很荒唐的。

再强调的是, 无论哪门学科, 重要的是如何思考, 有意义的可操作性的界定。比如说艺术评论, 更具体一点, 电影诠释。<绿野仙踪>这部电影, 毫无疑问, 若要诠释其"意义", 那么可以在许多层面上进行, 我随手就可以说出5个层面, 可是对艺术评论来说, 最有意义的是思考: 哪一个层面的"意义"解读最有意义? 甚至致力于解读"意义"这种路数从根本上就走偏了? 正是这样的反思, 才使得苏珊. 桑塔格的文章<反对阐释>成为很难被淘汰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