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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近来不得不放下要读的书, 回到内心里与"我"会晤, 呆在一起; "我"通过心灵深处由来已久的感受表达自己, 被我意识到, 我之所以能意识到, 乃是因为我和"我"拉近了距离, 我分享了"我"的感受。当我一心向外寻找和追逐的时候, 我不情愿理会"我", 甚至意识不到"我"的存在; 当我和"我"距离比较远的时候, "我"开始向我发出呼唤, 这呼唤对我来说呈现为烦恼, 我没有意识到烦恼的源头, 于是总是试图回避烦恼。有一种烦恼, 一种特别的呼声, 从十几岁的时候开始, 就追着我, 而我试图通过跑得更快来摆脱它。在大约五、六年的光阴中, 我一直与这种烦恼赛跑, 尽管当时我无法表述出来; 也曾一度比它跑得更快, 拉开了距离, 可是最终被它追上了。于是, 接下来的岁月里我不得不与这种烦恼相处同行, 逐渐地不再努力去摆脱它, 或许由于疲惫, 不再试图摆脱它, 这时候某一天忽然意识到, 这种烦恼来自心灵深处的"我"。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 "我"。我不得不转身走向"我"。可是, 一开始我距离"我"比较远, "我"的面貌或性格模糊不清; 这种距离越远, 烦恼越重, 我越可能不自觉地试图逃避它, 不情愿走向"我", 与"我"会面。可"我"的呼唤强大而执着, 当我硬着头皮不断走向"我", 不断拉进我与"我"之间的距离, 烦恼的程度开始下降; 当我开始走近"我"的时候, 烦恼逐渐消逝了, 平和、笃定和喜悦开始升起。

如今, 我早已不再逃避"我"的呼唤, 正在走向里面的那个"我"。这样, 当我暂时放下书的时候, 我并没有被烦恼所困扰, 也没有升起新的烦恼; 因为我相信"我"自己, 我相信我与"我"会面的理由; 而且我相信"我"相信, 过几天我还会拿起要读的书, 继续感受和探索心灵和人的生存的秘密。

2. 几年前的某个时候, 我意识到我的内在生命轨迹如同一个逐步收敛的螺旋线, 如今正在走向中心。也是几年前的某个夜里, 我梦见自己经历了长途跋涉, 最终与一直在等待我的另一个"我"汇合了。最近一年感觉距离中心点比较近了, 我逐渐升起即将与"我"自己汇合的感受了, 这时候尤其发现, 在此前的整个生命过程中, 我一直被一种紧迫和焦虑感驱使, 呈现为不可遏制的兴趣, 在心智探索的路上一路奔跑, 与时间赛跑, 从来没有从容悠闲的时候。科胡特和James Hillman的心理学洞见特别能帮助我明白, 这样的紧迫感究竟从何、因何而来。我即将与其会面的"我"一直在我内心里, 甚至从童年开始, 这个"我"是生命的真正主人和人生剧本的导演, "我"通过无意识的紧迫感和强迫症似的驱动力掌控着我, 即便在我自以为是、一意孤行的岁月里, "我"也牢牢地把我拖到那个逐渐收敛着的螺旋线上, 我的实际成长路线本来就在"我"的计划和预期中。当我逐渐走近螺旋线的中心、与"我"汇合的时候, 紧迫和焦虑感终于缓和了下来; 随着我通过内在探索逐步走向"我", "我"也从心灵深处一种有待实现的潜在状态走了出来, 进而在世界中呈现。抑郁, 是"我"对我的约束和纠正; 而这更加持久一贯的时不我待的[心智探索的]强迫性和焦虑感, 则是作为主人的"我"对我的驱动。这两方面的感受交织在我的人生过程中, 是我这一生主题性的pathos.

3. 在此前的说明中, 加引号的"我"指一个人的self, 自身, 自己实际之所是, 赋予人这台自动机器和natal chart以及人生剧本以整全统一性的self, 个体生命之唯一的主人; 不加引号的我是一个人的ego, 一个人意识到"I"、活在"I"中的部分, ego是一个人出生后随着大脑的发育、语言能力的发展, 在家庭、社会、国族、文化、历史和政治话语中被编织了自动程序, 在先天程序和后天语境的引导下, 逐步建构自我形象, 形成相对稳定的自我认同(identity)。拉康尤其说明了"the genesis of ego"。ego是一个人后天借着大脑、在大脑意识里出来的, 活在"I……"中, ego没有途径直接看到自己的self, 只能由家庭和社会的话语所书写, 也只能有选择地从他人的镜子那里看到和组织自己的理想形象, 因此ego天然地不了解自己, 天然地会偏离self. 人终生活在ego和self之间的复杂纠缠中, 一方面ego总是自以为是地一意孤行, 另一方面self又总是通过无意识的驱动力以及对内驱力的掌控来掌控着ego. 我们可以近似地把ego的驱动力称为"外驱力", 把来自self的无意识驱动力称为"内驱力", 我们承认很多时候外驱力和内驱力是一致的, 前者往往为后者服务, 这是Ego Psychology合理的一面; 可另一方面, 由于ego和self之间难以弥合的距离, ego的外驱力和源于self的内驱力总会偏离, 正是这样的偏离成为心灵烦恼的主要来源。ego如何可能意识到self的存在以及两者之间的距离? 无可回避的烦恼, 重复性的烦恼, 迫使人的ego升起高阶意识, 一方面来自ego在追求理想自我的实现时遭遇的挫败, 另一方面来自关系中预期的落空, 于是被迫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个体差异, 意识到自己的identity和人生目标可能是模仿, 模仿他人, 进而不得不追问: 我究竟是谁? 我为何来到世上? 我的人生为何、究竟如何与别人不同?

在人生过程中, Self持续地对ego表达时而否定、时而肯定或者一方面肯定、另一方面否定的态度, 这否定和肯定的交织呈现为人生中苦乐掺杂的pathos. 人生中经历了足够的pathos, 经由对否定和肯定态度的甄别, 一个人的ego逐渐认识自己的self, ego逐渐走向self。只要ego的自我认识还不充分, 就可能抵抗(尽管是徒劳地抵抗)self的内驱力, 烦恼就不会终结; 而当ego与self汇合的时候, 一个人才感受到: 我跟我自己在一起了, 心里终于踏实平安了。这个人生过程, 荣格称之为Individuation.

4. 在一个人发现自我的过程中, 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模仿他人。当看到他人取得的成绩和实现的可欲的状态时, 总忍不住对自己说: 我也要……。[我们暂时不继续追究模仿背后更深的无意识动力。] 当然, 科胡特通过自体客体移情的概念告诉我们, 有时候模仿他人是对的, 他人的典范可能恰恰呈现了人自己有待实现的self。也就是说, "我也要……"可能来自self, 被self认可; 不过更多时候"我也要……"来自一意孤行的ego. 无论哪种情形, 当一个人真正发现了自己, ego自然地呈现self的本来面目的时候, 就无须在他人那里照镜子了, 当看到他人获得的成绩时, "我也要……"这句话不再在ego意识中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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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鹏

刘云鹏

342篇文章 306天前更新

刘云鹏 男,1972年出生于山东章丘。1998年7月就职于当时尚存的中信国际研究所, 2003年12月离开。1992年至今, 致力于通过读书、思考和生命体验来追求真理。曾经热切关心社会和苍生的命运, 直到自己也成为了弱势群体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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