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莱因夫人和比昂的基础上, 就心理分析(psychoanalysis)和心理疗愈(psychotherapy)的关系, 做一点说明。心灵病症主要源于被切断、隐藏起来很久的阴影和创伤, 弱小的心灵无力消化的痛苦经历和emotional shocks; 而疗愈的关键在于如何发现、命名和理解具体的症结, 解除防御机制, 以及一方面通过分析和解释、另一方面通过容器的功能帮助人们提升面对、承受和化解心理创伤的消化能力。心理分析学发现, 人们的心理消化能力的不足是疗愈的主要障碍, 提升消化能力的关键是命名和理解工作, naming & understanding, 而心灵疗愈和成长是同一个过程, 其实质在于把人们从无知中唤醒和解救出来。烦恼的根源是无知, 缺乏理解。因此在一切心理疗愈工作中, psychoanalysis必然是不可回避的根本。我们把重心不在心理分析环节的疗愈途径称为"心理疗愈", 那么心理疗愈途径的缺陷就在于对分析性工作缺乏自觉的理解, 而这种缺乏或忽视的原因在于心理疗愈师们往往没有充分认识到, 心理病症的源头和真相固然可以通过有效的途径被呈现出来, 可是病人能否有意识地理解、是否有足够的消化能力来面对和承受就是另一回事了。在疗愈过程中, 好的心理疗愈师必定不自觉(或说不足够自觉)地做恰当的命名和解释工作, 可是通常他们的重点是如何找到神奇的方法来发现心灵病症的源头和真相。他们没有充分意识到, 一旦把难以消化的真相揭示出来, 病人当场怎么可能及时地理解和消化? 理解和消化需要时间, 理解和消化能力的提升是很困难的事情! 假如病人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真相, 就可能遭受由心理疗愈途径人为制造的emotional shocks, 在极端情况下完全有精神崩溃的可能, 被迫启动新的心理防御机制就更难免了。

催眠属于心理疗愈的典型途径。催眠是避开ego的审查和阻抗、发现真相的有效方法, 可问题在于, 实际疗愈操作在病人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 暂时缓解了病症, 病人却没有任何心灵的成长, 没有从无知中被唤醒, 更没有提升心灵消化痛苦体验的能力。催眠有用吗? 在有些特别类型的心灵问题中有效; 可是总的说来, 很有限, 有着根本的局限。LSD也可以把沉淀已久的心灵病症的源头神奇地呈现出来, 可是很多人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理解和消化不了, 结果造成新的困惑和伤害。还有原始疗法一类, 所谓primal screaming, 能释放一些隐藏不深的心理压力, 可是同样缺乏以命名和理解为重心的分析性工作, 有效, 特定的情形中或许很有效, 可是总的来说, 根本上来说, 非常有限, 甚至真的很"原始"。

海灵格的家族系统排列, 是心理疗愈中的革命性创造, 排列方法本身是堪称神奇的发现心理病症源头、让真相自发呈现的途径, 同时海灵格又深入地理解了家族系统的心理动力学法则, 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实践, 加上他的天赋、修为和多方面的学习, 他能迅速准确地让真相呈现, 同时又能理解地入木三分, 做出精准简要的语言引导。海灵格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人们的崇拜, 甚至神化。可是, 家族系统排列的不足或盲点在哪里呢? 我们已经解释了。海灵格家排更靠近psychotherapy这个阵营, 对分析性工作的重要性仍然缺乏理解和重视, 更公道地说这也是必要的分工。在单独一次session中, 家排师可能具备卓越的洞察力和解读能力, 包括操作技巧, 可是疗愈不是(哪怕多么神乎其神的)家排师能独自实现的, 根本上更取决于病人的心理准备(他的人生河流究竟流到了哪里? 是不是最恰当的时候?)、心理成熟度(尤其α功能)以及理解的意愿和能力。同样, 在真相呈现的时候, 病人可能猝不及防, 或者在一定程度上视而不见(拒绝理解)。在不少家排操作中, 甚至包括海灵格本人, 相对于病人的心理消化能力和理解的意愿, 不乏粗暴的干预。客观地说, 海灵格本人也这样说, 家族系统排列主要是一种让真相自发呈现的方法, 疗愈不是直接的目的, 而最好是这个排列过程的副产品。实际上, 在病人受到真相的强烈冲击后, 排列结束了, 而最终能否有疗愈效果呢? 那要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病人自己的心灵反应, 能否促进和发动心灵的理解意愿和消化能力, 这种心理化学反应不是家排操作本身能自动引发的。家排的有效性, 关键在于, 很多病症的根源的确是家族系统中的心理动力问题, 主要是爱的流动的困难和扭曲的表达方式。而且, 在这类对症的个案中, 爱的秩序的恢复往往有助于病人对真相的接受和理解, 防御会自动瓦解; 不过, 并不总是这样, 在某些类型的关系中, 人们仍然很不情愿去接受和理解。比昂所说的"-k"很不容易被溶解。我们不需要神话海灵格, 神化疗愈师的代价是, 忘记了疗愈最终是病人自己心灵的成长, 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完成, 更不是多花钱就可以实现。

多数最困难、最具有挑战性的心灵病症, 都不太可能通过一两次sessions得到解决, 无论通过多么神奇的疗愈途径。原因无他, 人的成长尤其心理消化能力的提升需要时间, 而且从匿名的无知中被逐步唤醒不是容易的事情, 而是人生的根本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