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次谈到了转身之难, 在人的生命进化的最后阶段之前, 人被投入世界、与"神"分离的渴望(separating desire)主导, 作为具体的personality在世上经历具体的人生, 这时候回归神圣源头的渴望(returning desire)尽管无时不在, 却处于弱势, 在无意识中运行。在这样的阶段, 人被世上的美好事物所吸引, 反身内省是很不自然的, 只有在遭遇挫折的时候才可能短暂地转向内心, 不过, 通过内在探索来发现自己的individuality的动机通常无从升起。人们被各种各样的外在事物所诱惑, 比如财富、地位、权威、荣耀、承认等等, 在生命更高的进化阶段上, 人们在被内在渴望所驱动的纯粹兴趣引导下, 投身于哲学、科学和艺术等创造性的活动中, 不是为了能从外部世界获得什么, 而是内在渴望自身的充实。

有一种在人的生命进化的几乎所有阶段上都同样存在的内在驱动力, Eros, "爱欲"; Eros是指向人自身之外的, 通常是异性。Eros不同于对所谓的"金钱和美女"中的"美女"的占有欲, 占有欲是Eros的最低级的呈现方式。的确, 对于很多进化程度很高的人来说, "放逸的心难以收回来"的主要源头就是Eros; 对于许多在多数时候都能安然独处于神圣状态的人们而言, 无论是理智活动、艺术创造还是contemplation, 他们最大的敌人就是Eros。[艺术创造和Eros的能量流动方向往往是一致的, 理智活动则相反。]假如一个人不能在自己的心灵之内找到升华Eros的方式, 那么还有两种超越性的途径可以选择: 其一是理想的、不可能实现的爱, 比如中世纪的courtly love, 让爱欲的意向一直处于得不到充实、又有得到充实的可能性和目的的状态中, 一种不断被推迟充实的状态中, 让Eros得以升华; 其二是tantrism的方式, 在Eros经历了不断推迟的[一方面是不断增强的唤起, 另一方面是驯化(炼金术)]过程之后, 最后在神圣的充实行动中实现决定性的升华。

Eros对现代人的困扰尤其强大, 原因之一是在平面化的世界中, "高贵"(nobility)成了一种越发稀缺的品质, 在低俗和无耻面前总是节节败退。尼采在自问"高贵如何可能?"的时候, 在欧洲文明中nobility也已经稀缺了; 时隔不久, 历史给出了悲剧性的证明, 德国人引以为豪的高等文化(higher culture)和精神哲学居然完全无力抗拒纳粹的胜利。这场"高贵"的惨败为方兴未艾的心理分析运动提供了值得反思的主题。在个人生命中, 尤其爱情经历中, 不乏"高贵"品质的极少数人们大多都品尝了心酸。这是一个古印度人所说的"下等种姓的人们主宰一切的时代和社会", 所以"高贵"自身成了人的生命进化程度的最可靠的标志之一。在这样的时代中, 正是在坚守"高贵"的人生中, 人们更可能实现进化中的飞跃。"高贵"是人最可贵的品质, 而只有品质(qualities of character)才是智者衡量人性高低的唯一参考。

关于爱情和Eros, 就我来说, 最好的说明出自Dion Fortune's 《The Esoteric Philosophy of Love and Marriage》, 几乎彻底消除了我的困惑。柏拉图的<会饮>(Symposium), 远比Dion Fortune的文字优美, 含义也更加丰富, 具有无穷无尽的魅力; 可是, 或许由于我的迟钝, 我总觉得, 他的"爱的阶梯"(the Ladder of Love)在几个环节上仍然是wishful imagination, 绝大多数人(或许有例外)根本不能沿着它爬上去。历史上许多伟大的哲学家构造了美妙的建筑, 可是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所有有血有肉的人都住不进去。Dion Fortune的书不然, 从根本上说清楚了Eros的真相。这本小书, 是我看过了觉得最值的书, 甚至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