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微信中随便评论了几句, 记录在这里吧。古典时代和共和主义者的"高贵的政治"属于社会自治的范畴, 与古典自由主义警惕的state power借助强制手段实施的政治活动基本上不是一回事儿。Aristotle 的＜政治学＞在现代更多属于"社会学"范畴。关键在于是否通过强制征税和强制手段。古代城邦的政治是公民以私产支撑的, 军备更是以私产自备, 中世纪的骑士亦然。政治思想中的混乱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不同阵营的人们对"政治"的界定不同。说古代的政治是"自然的政治", 现代政治是"权利的政治", 就是在说胡话！根本不可通约。假如不经过历史社会学的考察, 人类行动的政治经济学考察, 抽象的政治哲学和思想史就总是在一锅粥里游泳。 在雅典和波斯的战争中, 接近直接民主的城邦是公民自治的政治, 后者这种东方帝国更靠近state power主导的强权政治。现代民主政治自诩的代议制方案, 据说解决了大国的民主的难题。实际上, 远没有解决, 也还谈不上成功, 因为间接民主促成和强化了state power, 现代state这种"巨兽"绝不是雅典公民们希望看到的, 如同柏拉图的"理想国"绝非现代集权国家。古典自由主义和 libertarianism之所以反对state power politics, 恰恰是为了给自由社会中自治的政治争取空间和合法性。切勿以为他们"贬低政治"。在"政治思想中的语言混乱"中, 最致命的不是"自由"这个词汇, 而恰恰是"政治"这个概念本身。如同"宗教思想中的语言混乱"中, 最致命的混乱恰恰是"宗教"概念本身！

说到这里, 我就想起F. A. Hayek的两篇著名文章, 其一是"政治思想中的语言混淆", 其二是他在芝加哥大学的社会科学大楼奠基仪式上的演讲"学科专业化的困境"。在前文中, 他说明, 政治思想中的分歧和混乱部分源于人们没有清晰地界定术语, 人们总是习惯于默认同一个词汇在所有人那里意味着同样的含义, 可事实上, 同一个术语(比如"自由")在不同的人那里所指不同, 甚至歧义迭出, 结果争论了半天, 实际上驴头对不上马嘴；从历史演变的角度看, 问题就更严重了, 同样的词汇或术语一直沿用(暂且忽略翻译得误差), 人们就误以为历史上一直谈论的是同一个东西。我们知道, 在20世纪语言哲学的早期, 不少哲学家自信地认为, 没有真正的哲学问题, 哲学上的争议都源于哲学家们对语言的误用, 或者没有准确界定词义, 或者干脆混淆了词性。当然, 的确有语言分析无力解决的真正的哲学问题和立场分歧。同样, 的确有政治思想、价值观和立场的分歧, 并非澄清和界定术语的含义就能消除了的。可是, 人们或许还远未认识到, 语义的分歧在多大程度上导致了政治思想的混乱和不同立场的纷争。政治词汇含义的混淆往往与上述哈耶克的后一篇演讲的主题有关, "学科专业化的困境"。不同专业化学科的学人, 出于不同的问题意识和思想逻辑, 以不同的视角考察社会政治现象, 因此当他们使用相同的术语的时候, 对含义的界定或侧重往往有所不同。于是, 不同学科的人们讨论围绕着相同术语的话题时, 往往难以沟通, 争论中"产生的热比发出的光要多"。

为了区分不同时代、不同立场的人们对"政治"的不同用法, 必须考察的要件是："政治活动"是否要通过强制征税来提供资金支持；"政治"是否涉及必须以垄断的物质暴力为后盾的强制执行。自由至上主义的"政治"概念的规定在于, 政治与以暴力手段为最后支撑的power有关。这种对"政治"的界定将"政治"纳入了state的行动范围, 而society内部所有不借助强制手段的、自愿的[为了公共利益]集体行动和公共事务不属于"政治"的范围。亚里士多德和古今共和主义者所说的"政治", 大部分内容属于society自治的公共事务, 而不是自由主义所说的"政治"。为了理解政治和政治思想, 在一切思想史和哲学史的考察之前, 必须从历史社会学的眼光来考察 "power", "state", "politics"在人类历史中究竟是如何出现的以及如何演变的; 否则, 人们就不可避免地陷入抽象思想和概念的迷雾之中, 进而无休止地重复徒劳的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