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悟的过程在于, 作为metaphysical reality的生命的真相最终被我们"看见", 成为lived experience, 这个实相与我们的生命自身(being)融为一体。觉醒的人不再寻找这个实相和真理, 更无须论证, 因为他自身的生命就是真理, 活在真理之中。宗教的或形而上学的学术或学问, 是对真理的表述, 无论如何只是话语, 尽管不乏向导和净化的意义。我们走向觉醒的关键在于转身, conversion, 从追逐实相的影子转向在个体心灵之中寻找实相; 转身之后, 我们才可以开始走向觉醒的工作, 即通过我们的心灵对心灵自身做工, 最终打开通向光明的"心灵之眼"。转身和内在的工作, 是一切真正的修行道路的核心; 觉醒只有通过个体的努力打开"心灵之眼", 别无他途, 外力和恩典也只有通过专注于内在心灵的工作才会发生作用。假如一个人始终没有转身, 就必定仍然在追逐真理的影子, 这时候任何"功德"或"恩典"都没有意义。

为什么要读书尤其研读经典？为了帮助我们认识到metaphysical reality的存在, 从世界和人生的戏剧中抽离出来, 以及最重要的, 学会转身之后究竟做什么。王阳明为什么不可能对学术自身感兴趣？慧能为什么不可能对佛学感兴趣？佛陀和禅宗的师傅们说得尤其清楚, 作为话语和书本的学问将我们和实相自身隔离了开来, 而实相只有在内在心灵中才能找到, 对书本和话语本身的迷恋阻碍了我们转身和面对自己, 而假如没有彻底转身的话, 一切学问都是徒劳无益的idle curiosity。觉醒, 功夫在书外; 学术, 功夫在书中。没有人能通过研读经典而觉醒, 觉醒的人最后必然彻底抛开经典, 不仅是纸质的经典, 更有头脑中的经书。在真理被我们直接体验到之前, 经书中的表述都不过是意见, 意见可以启发我们的心灵和信念, 可是在意见的世界中痴迷终究是徒劳。佛陀总是告诫弟子: Beware of the demon of dialectics!

人们为什么总是难于转身？除了经书和学问, 阻碍人们转身的妄念也很多。比如, 对师傅或Guru的依赖和迷信。佛陀总是告诫弟子, 要扔掉一切拐杖。没有转身和开始内在探索的人, 佛菩萨都帮不了。更普遍的妄念是所谓的"功德", 原初佛教的巴利文经典中没有"merits"这种东西; 后来随着佛教向大众的普及, "功德"成为了一种虚妄的进化论的主体, 即在多世的地上生活中不断积累, 如同银行账户一样, 据说积累多了, 人就会自动实现进化。对"功德"的贪婪, 另一面就是对"过犯"的恐惧。可是, 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功德", 都是妄念而已。道理仍然是, 假如一个人没有彻底转身和开始内在工作, 任何"功德"都没有意义。供养师傅没有"功德", 捐助寺庙没有"功德", 放生没有"功德", 唯一的"功德"就是转身。贪婪和恐惧, 就是阻碍人们转身的心魔。禅宗师傅天冷难耐, 想都不想就把佛像劈成木头来取火; 在他和实相之间, 没有任何中介, 正如佛陀最初教导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