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佛陀和耶稣都不立文字, 遍布福音书的最突出的对立就是沉睡 vs. 警醒。他们当然知道, 人在觉醒之前就是一台自动机器, 相当于沉睡之中, 如何才能将人们唤醒？人们的心灵必须遭受外来的冲击, 可是人们的心灵类型和状态千差万别, 唤醒的工作没有定法, 只能因人、因时而异。一个人的闹钟就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催眠曲。大脑是一个消化器官, 将异己的信息转化为自己的, 因此大脑总是能减弱外来的话语的冲击力; 人被唤醒, 乃是内在心灵受到大脑难以消化的冲击之后发生了转化, 冲击必须击中内在心灵; 而只有当冲击具有emotional power, 才会击中内在心灵, 这样的冲击才不会被大脑所轻易化解。通过话语来唤醒人, 不是最高明的方式, 徒弟在师傅身边受到的最有效的冲击往往不是来自话语。后世的"经书"大多是对话语的记录, 可是, 话语是活的, 经文往往是死的(古埃及文字是例外)。导师面对某个处于特定心灵和生存状态中的人或人群, 唤醒了他或他们; 可是, 同样的话语, 假如被移植到另外的情境中, 面向另外的人, 却未必具有击中人心的力量。我们再想, 什么样的话语更可能对人的心灵造成emotional shocks？相对于人的ego-consciousness来说, 这样的话语通常具有陌生性和异己性, 带来了挑战和压力, 迫使内在心灵发生转化。宗教组织、经典化和教义化, 当然具有其必要性, 可是可能的代价呢？

老K经常引述魔王的故事, 魔王安慰惊慌失措的徒众们说, 有人觉悟了, 不必惊慌, 此人的门徒们会建立组织, 将他的教导变成教义。魔王的理由是什么？显然, 门徒们一旦认同了宗教的标签, 一旦给原本不立文字的导师的话语也贴上经典的标签, 这里的认同和标签就削弱了唤醒的力量。本来能给人的庸俗心灵状态造成极大冲击的话语, 由于被贴上了与门徒自己同样的标签, 变成了组织自己的"内部话语", 在阅读之前, 门徒们已经提前信服了, 唤醒的力量还剩下多少？宗教的标签, 往轻里说, 可能构成门徒接受和理解经文的干扰, 往重里说, 就可能成为有效隔离冲击的屏障。单以阅读而论, 一个人受到很大冲击的情形往往是, 在贴着一种标签或根本没有标签的话语中, 识别出了在贴着另一种标签的经典中领会到的同样的上乘智慧！假如某个宗教或教派的信徒只阅读自己组织的"内部读物", 对于来自其他组织或散仙的"异端读物"始终不闻不问, 他就失去了唤醒自己的难得机会。

2. 我反复说"不要模仿"、"emotional shocks"、"人能弘道, 非道弘人"和"不要执着于宗教的标签"的时候, 归根结底说的是一回事儿。人的will和power都在无意识之中, 仅仅脑子里出来的想法和愿望, 假如缺乏来自无意识的认可和执行力, 就注定了落空。假如"觉醒"意味着意识的扩展, 既包括维度的扩展, 也包括某一维度内意识空间的扩展, 那么人的意识就必须从ego-意识中突破出来, 向未知的维度和领域敞开; 可是, 这样的突破必然打破ego精心构筑的舒服自在的状态, 必然伴随着emotional shocks。相对于ego来说, emotional shocks一定是外来的, 人的小我不可能自己策划和实施emotional shocks, shocks必然伴随着对emotion的冲击, 因此人的脑子里的小我永远不能唤醒自己。世上众多的人追求觉醒, 他们从一厢情愿的想法出发, 认为通过自己的正确选择, 比如加入一个组织、追随某个师傅、遵循某种确定的法门, 按部就班地, 就能最终实现觉醒; 可是绝大多数人错过了最重要的道理。老K说, 真理无路可寻; 夫子说, 人能弘道, 非道弘人; 还有佛陀的"筏喻", 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儿。

注意了, 无论通过哪种途径, 觉醒的过程是内在的、不可见的, 在这个过程中, 人的心灵遭受了一系列冲击, 意识的维度和广度在扩展, 扩展之后的意识领域在发生"化学反应", 这个过程是无法预料的, 最具个体性的, 不可能是客观的机械反应, 无法复制、不可重复。永远不要根据外在的行为呈现来判断内在的心灵状况。觉醒发生在极具个体性的内在过程中, 没有任何客观的途径或法门能保证人的觉醒。从外在来看, 不同的人做着同样的事情, 遵循着同样的法门, 从内在来看, 他们可能在做着完全不同的事情, 发生着完全不同的内在经历。历史上的一些道路或法门一旦被贴上了修行的标签, 后来的人们就误认为：我在遵循着[贴了标签的]道路前进, 研习[贴了标签的]经典, 那么我一定是在修行, 一定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他人没有遵循这样的道路, 也不研习这样的经典, 那么他们一定没有在修行。没有比这样的看法更愚蠢的了。法门是否有效, 完全取决于修行人能否在法门的帮助下开启内在的觉醒过程, 而这个过程是不可预料的, 因人而异的; 两个人貌似做着同样的功课, 其中一人不断地突破小我、经历冲击, 不断走向新的觉醒, 另一个人完全可能一直处于沉睡和自我催眠之中。

没有任何道路或法门能保证人的觉醒, 没有任何法门或经书是不可绕过的, 归根结底, 如老K所说, 真理是无路可寻的国度。传统、组织、经典,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不仅起不到唤醒的作用, 反而往往是自我催眠的工具。古代的圣人在经历了冲击和觉醒之后, 写了些文字, 希望这些客观的文字能帮助后人开启类似的走向觉醒的内在过程, 可是这个内在过程是高度个体性的、不可复制的, 因此多么高明的经书(客观文字)都未必能引发类似的内在觉悟过程。修行过程中最大的浪费莫过于, 贴着宗教标签的门徒埋头[贴着宗教标签的]经典之中, 终生研习, 不能自拔。修行中的愚蠢首先来源于, 自以为"修行"的人们根本不知道, 修行过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们出于错误的理解, 投身于错误的实践, 在沉睡和自我催眠中修行, 最终也没有醒来。任何有助于唤醒的著作, 一旦被贴上宗教的标签, 就可能成为最危险、诱人的催眠曲; 可是, 假如不贴上标签的话, 大多数人就永远不去理会。

闹钟还是催眠曲？在很大程度上, 取决于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