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论个人主义、praxeology和社会历史观-刘云鹏的财新博客-财新网

1. 时至今日, 社会理论家和历史学家尤其是关心社会历史问题的哲学家们, 仍然没有充分领会方法论个人主义的重要性。无数分散的个体的有目的的行动及其自发的互动, 是社会形成和演化的motivation和直接推动力, 任何因素假如不通过个体的行动就不可能产生社会影响; 坚持方法论个人主义的人类行动学(praxeology) 是社会历史解释的唯一合法基础。离开了个体行动的基础和出发点, 所有试图从整体上通过经验性的考察或哲学的逻辑来解释、预测和推断社会历史规律的尝试都是误入歧途。原因很简单, 无论是实证主义的经验逻辑还是哲学-形而上学的逻辑和范畴, 只要不符合praxeology的行动逻辑, 只要不是praxeological categories, 这种逻辑就必然落空, 这类范畴就缺乏解释效力, 因为人们实际上不是这么行动的。只有具体的人可以思考和行动, 集体范畴(如阶级、民族、国家、基督教等等)只是人们用以理解社会现象的mental constructions。社会历史科学的任务不是发现整体性的规律, 而是在方法论个人主义的基础上对社会历史事实进行解释和重构。20世纪的人类悲剧的根源就在于, 孔德、黑格尔和马克思的方法论集体主义和历史主义根本上误导了人们对社会历史的认识, 从而大规模地、粗暴地摧毁文明得以建立和维持的条件。

Karl Popper证明得很清楚, 历史是无法预测的, 模式预测也是不太可能的, 最荒唐的科学理想就是孔德和马克思的'做社会历史领域的牛顿'。阿伦特也终于明白, 所谓的'政治哲学'是一种逻辑矛盾, '方的园', 于是她始终拒绝'政治哲学家'的头衔。合法的政治哲学只有一种, 即基于praxeology的社会理论的延伸和推导, 否则无论多么美妙的政治哲学都无法落实, 因为个体的有目的的行动和自发的社会互动是唯一的落实途径(另外的'途径', 必然是集权主义和'哲学王'专制)。严格说来, 哈耶克和Mises都不是政治哲学家。多年来, 我发现, 若试图让哲学出身的人明白上述道理, 实在困难。时至今日, 哲学家们仍然'崇拜'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 认为从这种辩证逻辑中就可以获得理解和推断历史的钥匙。施特劳斯学派为了推崇自己的大师, 就将大师生前认真对待过的科耶夫和施密特们一并推崇备至。是的, 科耶夫深刻影响了一大批法国思想家, 可是思想家的名声与社会事务上的智慧从来没有什么关联。我仍然希望, 热爱哲学又关心人类集体命运的朋友们, 假如试图深入理解方法论个人主义和praxeology, 明白社会科学方法与实证主义-历史主义-方法论集体主义的根本差异, 读一读哈耶克的<科学的反革命>和Mises' <History and Theory》

2. 继续谈方法论集体主义的社会历史观：哈耶克的学生林毓生曾经特别指出中国思想界历来的习惯性错误思维, 即'以思想文化改造社会'。这种错误是普遍性的, 尤其常见于古往今来那些从整体上思考和推断社会历史的哲学家和思想史家。作为典型的spontaneous orders, 市场社会、语言和法律是历来人们最不容易理解的institutions, 因为人们总是习惯于用拟人的、人为的、理性制定的思路来想象它们。于是, 在这类误解中, 凡是'法律'必然是掌权者制定的, 凡是'语言'必定是仓颉们发明的, 社会秩序必定是立法者们设计的。自笛卡尔以来, 在自然科学及其方法的强大影响下, 这种建构理性主义几乎成了现代性的'官方思维方式', 哈耶克用了一生的努力进行批判, 可是在集体层面上的拨乱反正的效果仍然非常有限。文明的最大危险就在于, 享受着文明成果的人们似乎天然地趋向于误解spontaneous order, 于是总是一再地采取自杀式的干预或革命行动。哲学家和思想家总是习惯于整体性地思考社会历史, 似乎 '社会'、'国家'、'民族'和'历史' 这些集体性的名词自身是一种社会实在, 甚至拥有了独立的人格, 包括情感、思想和目的, 成为思想和行动的真实的agents. 在哲学家和思想史家那里, 最大的危险就是, 将整体性的、一元的理念(ideas)赋予那些集体名词或与它们建立correspondence, 似乎这些理念拥有了独立的生命, 这类'生命'的发展和变化决定了社会历史的走向。当思想家们对社会的现状不满、试图为将来的光明出路提供指导的时候, 也总是在这种整体性的思想-理念上做文章, 希望通过自己的洞见能直接、彻底地在这种'想象的有机体'上做手术, 从而实现社会历史传统的变革。他们不理解或看不到, 直接影响着社会历史变化的是无数个体的(独立、分散的)有目的的行动及其自发互动, 任何理念或文化观念只有通过对无数个体在行动决策中的实际影响, 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潜移默化的, 才会间接地作用于社会历史的演化; 任何集体性的思想和文化理念, 若无法在自发的个体行动和的社会互动中得到具体落实, 都不过是空中楼阁。唯名论和praxeology的含义和重要性, 哲学家和思想史家们一定要深思和透彻理解, 否则不合法的僭越、愚蠢的建构和自杀式的社会政治主张就仍然会持续威胁着在物质力量上日益强大的文明。

[为什么英国(尤其是苏格兰)传统的哲学家们很少犯孔德、黑格尔和马克思所代表的思想错误？除了历史悠久的唯名论传统以外, 主要原因在于, 至少19世纪以前的英国'道德哲学家们'真正理解社会, 明白社会是如何可能的。比如洛克, 他是依据经济学和法学的范畴来论证自然法的, 严肃地关注过经济学, 写过关于利息率的论文; 休谟, 堪称经济分析史上的杰出人物, 对货币供给量变化的影响以及国际收支调节机制做出了最早的经典分析; 柏克呢, 亚当.斯密曾经说, 此同乡是在未经交流之前对经济社会运行所见基本一致的人; 为人熟知的是, 斯密和休谟相互指定对方为将来的遗嘱执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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